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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万缕诗思——《一蓑烟雨》阅读笔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张清华    阅读次数:6974    发布时间:2025-09-20

60岁以后的梁平在想什么呢?这是我以往经常暗自追问的问题。当然,这联想是自由联想,缘于对酒桌上、茶肆里乃至写字间中谈笑风生的“梁老大”的追慕。这追慕自然是男人之间的事儿,没有深意,是一种性情与趣味上的投合。甚至可以不涉及诗歌,虽然我们之间主要的交往都是缘自诗歌。只是看到他嬉笑怒骂,纵横捭阖于席间的气势风度,暗自欢喜,借古人的酸话说,乃“窃慕”也。

虽如此说,但还是与诗歌有关系。如司马子长的话,“读其文想见其为人也”,自古诗乃其人,尤胜文如其人也。读梁平的诗歌,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其手盈于握,温暖放松而有信任感。

但倏忽间,不觉我自己也已愈花甲之年了。前番的傻问题,如今倒可以反问诸己了,推己及人,遂明白,60岁之后的问题与之前是一样的。不解的只是,江湖上所称的梁老大似乎进入了冻龄之状,不见其老,亦不见酒量稍减,“尚能饭否”之问,对他来说全然无从谈起,倒是见他诗歌的产出量愈发惊人。遂想,或许这又是一个开始,斯人已有了“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高妙之境了。

老实讲,从前并不觉得这首《定风波》,与东坡别的诗作比有多少不一样处,无非是他那套随遇而安的逻辑。但随着年纪稍长,才渐渐明白其中的真味,妙处就在于自适,什么是自适?就是不止与世界和解,与万物和众人和解,更是与自己和解,与一切执念和解,如此方能在一蓑烟雨的生命途程之中,做到无所谓风雨交加,或无不是万里晴空。

这么想时,好像忽然有了一些开悟,自己那些胡思乱想,似乎都烟消云散了。再回首看他前一本诗集《时间笔记》,在我的案头已半梦半醒三年多了,细看时,封面上甚至已蒙了一层时光的灰。

这下我可以返身猜想这《一蓑烟雨》的“前身”了。《时间笔记》显然不是一部“时间主题”的诗集,虽冠了一个“时间”的主题词。我曾一度比较渺小地想,或许这是梁平在刻意表达他逼近某个年龄时的一种心境,一种有些时不我待、相煎何急的焦灼。但当我再次打开它,所看到的却几乎没有这些东西,而依旧是那个一贯豁达与洒脱、彻悟与诙谐的梁平。我几乎没有看出自古以来那种生命的哀愁——汉代而下的悲怆或凄婉的主调。我挖空心思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我预期的那些自怨自艾自哀自怜的情绪。所见的乃是“为生活做记录”“为诗人的行走做注解”的一个时间秩序。

这原是一部“空间笔记”,一部生命行走的见闻札记,时间在里面只是一根线,一串珠而已,它本身并没有成为这部诗集的核心,或者主题。

这就好办了,因为一旦涉及时间与生命的哀愁,我必然会面对一个陌生的梁平,那会让我左右为难无从下口。所以我想,与其称为“时间笔记”,还不如叫它“行旅漫笔”,它整个是空间而不是时间的,它和这部新的《一蓑烟雨》,完全可以构成纯粹的无缝衔接。

但我还是要专门推崇一下《时间笔记》中的两首,在我看来是“自画像”式的作品。一首是《石头记》,一首是《在南岳邂逅一只蝴蝶》(这首在《一蓑烟雨》中仍有收入,但被稍作了修改,分行方式作了调整,且改题为《南岳蝴蝶》)。我以为前者是一首杰作,后者则是一件妙品,读这部诗集必须不能错过此二首。

《石头记》中所写的石头,其实是诗人自己:一块前世的,也是今生的、原始的、原形的、朴素的、至真的石头,哪怕你说是块冥顽不化又臭又硬的石头也可。“……它的裂缝/那些不流血的伤口”,“我的前世就是一块石头/让我今生还债。风雨,雷电/不过是舒筋活血/我不用面具,不会变脸/所有身外之物生无可恋/应该是已经习惯了被踩踏/明明白白的垫底/如果这样都有人被绊了脚/那得自己找找原因/我一直在原地,赤裸裸”。多么传神的自画像,多么酷似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梁老大”,我简直无须多嘴去做任何诠释。

但后一首更妙,可说在一刻间禅意顿生,出世与凡俗擦肩而过,仿佛从庄周枕边或是《红楼梦》中翩然飞出,抑或是来自大化之行与电光石火之中。这只蝴蝶如梦如幻,可度肉身与一生也。它以轻代重,以逸待劳,以简胜繁,以少胜多,可称梁平诗中的妙品。让我抄录一下《一蓑烟雨》中的版本:

那只蝴蝶应该是皇后级别,

在半坡的木栏上,两翅收拢成屏风,

惊艳四射。

我不忍惊扰它,

我们之间已成对视,时间在流走。

一个道姑一朵云从我身边走过。

一个和尚一缕风从我身边走过。

确定那是一只打坐的蝶,悟空了,

对视只是我的幻觉。

一步步向她靠近,伸手可及,

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戛然而止。

或许这蝴蝶就是诗人自己的幻觉,一个自我的投影和幻象。它看见人世的此刻,看见自我的“此在”,勘破了此刻的一切和一切的此刻,物我两忘,亦不知今夕何夕此生何人。这便是生命与禅机的最高境界了。

顺便说一句,我还有一个感觉,就是两首加起来,刚好是《红楼梦》中讲述“石头记”来历的一节。一块顽石被引登彼岸,化身为一块美玉,在历经人世繁华的幻象之后,身上编述历历,又以顽石之形回到了大荒山。而他宛如黄粱一梦的一生,某种意义上与庄周那个蝴蝶之梦又是多么神似。而一僧一道,那时而幻身为跛足道人和赖头和尚,或是显形为“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的两位仙人,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为主体、同时也是世界的幻影,一如蝴蝶之形,翩翩飞舞,充满了古老而神秘的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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