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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学文长篇小说《龙凤歌》论略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南京大学 王彬彬    阅读次数:3733    发布时间:2025-10-18

 

马秋月患有梦游症,小说以马秋月的一次梦游开头。马秋月在睡梦中走到了旷野,朱光明和朱灯父子追寻过来。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在春天,在秋天,在炎夏,在寒冬,马秋月都曾在深夜里跑到旷野,而朱光明则必然也在深夜里追寻过来。这一次又是如此。深夜里追寻梦游的妻子已是家常便饭,但朱光明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烦、怨怒,倒是始终不失其平和、幽默的心态。这当然显示了朱光明的善良品性。朱光明与马秋月结婚后,堪称琴瑟和谐,生活再艰难,朱光明的脸上也不会失去微笑。朱灯和朱红是孪生兄妹,俗称“龙凤胎”。而八年后,马秋月又生下儿子朱丹。朱光明和马秋月这对夫妇人生态度、生命意识的同质性互补,在对待朱丹的“身世”上表现得特别典型。朱丹长得不像朱灯、朱红,也丝毫没有父亲朱光明的影子,村人们开始怀疑,开始议论。看着朱丹与朱家人毫无相似之处的相貌,马秋月自己也怀疑起了朱丹的“血缘”。原因是马秋月患有梦游症,梦游时,会把贴身的衣服脱掉、丢弃,赤身裸体地游走在暗夜里。既然自己不止一次地在睡梦中游走于暗夜的旷野,既然马秋月的“裸身梦游便成了公开的秘密”,那就完全可能给某个男人以可乘之机。马秋月开始怀疑朱丹身世后的心态写得很精彩:

一根无形却锋利的针就这样插进马秋月的身体。她暗暗地一次又一次地在朱丹脸上寻找朱光明的印记,脸盘、额头、眉毛、眼睛、睫毛、鼻子、嘴巴、牙齿、下颌、头发,只差用放大镜观照汗毛孔了。也许是心理作祟,越端详越不一样,耳朵倒是像的,都是圆弧形,耳垂均往里折弯,马秋月欣喜若狂。但再次瞅,又觉得有差别,顿时万分沮丧。难道真的发生过什么,而她始终沉于梦境,所以没有任何记忆?她不能肯定,但也难以否定。

臆想的闸门一旦开启,便不再由她控制。莜麦地、豆垄边、沟渠里、树林中,星光黯淡,月色朦胧。神不知鬼不觉。开始结束。结束开始。一幕又一幕。[4]

马秋月多么希望在朱丹身体上发现一点与朱光明相似、相近、相像的地方,似乎发现了一点,始而喜悦,继而更加严格地审视、鉴定,而在更加严格的审视、鉴定后,必定能发现相似中的不似、相近中的不近、相像中的不像,于是喜悦变成失望、变成哀伤、变成加倍的惶恐。

平时,每遇烦难,马秋月总向朱光明讨主意,而朱光明也总能以他的睿智、豁达和乐观,化解这烦难。但这一次情形不同,这是与朱光明关系最密切的事情。马秋月难以开口。既然村中人早就对朱丹的身世有了怀疑,早就在窃窃私语,以朱光明的聪明、敏锐,又怎么会不早察觉出朱丹的长相与自己、与朱家人毫无相似之处?马秋月肯定无数次偷偷观察过朱光明的神情,看朱光明是否对朱丹的身世有了疑虑,但朱光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察觉。终于有一天,马秋月向朱光明把事情挑明,而“朱光明突然笑了,我以为什么事呢,你这是自寻烦恼”,马秋月放心不下,追问朱光明:“如果真像别人说的那样呢?你不计较?不嫌弃……我和朱丹?”[5]马秋月得到的回应是:

朱光明没有任何犹豫,不嫌弃,不生育的人家还抱养呢,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爹亲娘爱,视如亲生。就算有你说的那种可能,也是你的骨血。你的,就是我的。这比抱养的可亲近多了。

马秋月想象过很多可能,绝没想到朱光明是这样的态度。于她而言,可谓惊天泣地。她眼睛潮湿,但仍然惴惴,你说的可是心里话?

朱光明掷地有声,我对天起誓![6]

在乡土社会,能够以这种态度对待儿子的身世的人,是极其罕见的。毫无疑问,朱光明早就对朱丹身世有过疑问。以他的身份,以他的敏锐,他应该是第一个怀疑朱丹血缘的人。疑虑很可能只存在了一根烟的工夫,然后朱光明便像踩灭一颗烟头一样,在心里把这疑虑踩灭。

朱光明对待此事的态度,没有丝毫的虚伪。这是因为朱光明有着这样的生命意识:生命的价值远高于血缘的价值。

 

如果说朱光明、马秋月这两个人物在基本的精神气质上是同质性互补关系,那麻婆子和朱红这两个人物在基本的精神气质上则构成异质性互补。麻婆子是《龙凤歌》中着墨颇多的人物,是一个有着极其独特性格的人物。朱红无疑也是作者用心塑造的人物形象。麻婆子与朱红,这一老一少两位女性,性格上差别极大。在小说中,别的人尤其是朱红的母亲马秋月,对麻婆子十分尊敬,甚至奉若神明,朱红却对麻婆子有着明显的鄙视。当别人对麻婆子恭恭敬敬时,朱红则刻意表现出不恭不敬。麻婆子历尽沧桑,宠辱不惊,永远气定神闲;朱红性情火爆,刚烈勇猛,随时准备“战斗”。麻婆子与朱红在性格上,在人生态度上,处于两个端点,似乎尖锐对立,但世间事,往往端点与端点的距离最近。尖锐对立的两种东西,往往有着深层的相通。

麻婆子这个人物塑造起来难度很大,比塑造其他人物难度都大。麻婆子的经历,麻婆子的处世风格,很容易让读者产生反感、厌恶,但这显然不是作者想要的艺术效果。既要写明她的人生经历,否则难以解释她的处世风格,却又要让读者非但不反感她、厌恶她,还要产生崇敬,这很不容易,胡学文做到了。

麻婆子并不姓麻,脸上也没有麻坑,只因爱嗑并善嗑麻籽,就被人叫成麻婆子。这当然不算一个好称呼,但麻婆子并不在意。在麻婆子的观念里,名字就像衣服,穿在身上是自己的,脱下来就与自己无关。麻婆子解释为何不在乎别人如何称呼自己,因为她曾经有过许多名字,雅一点的有牡丹、宝钗、玉仙、桂花、小红等,俗一点的有白肉、长舌,每个名字背后,都有着长长的故事。麻婆子为何有如此多的名字和故事呢?据麻婆子自己讲,她十五岁被迫成为妓女,过了二十年,新政权建立,在被政府教育改造半年后,嫁给了在城里拉车的孟响,婚后随孟响回到了豆庄。麻婆子自己没有生育,也没有抱养孩子,只和孟响一起生活。麻婆子活得极其坦然,甚至不妨说,坦然是麻婆子基本的人生态度。麻婆子坦然地叙说着曾经的经历,没有丝毫忸怩,这反让别人无法歧视她、轻蔑她。坦然地、没有丝毫羞愧地面对自己二十年的妓女生涯,这无疑也是一种人生态度,也显示着一种对生命的理解。如果妓女生涯是肮脏的,那么,麻婆子对这段人生历程的态度,让人感到肮脏的只是皮肉,麻婆子的心灵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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