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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尽量
单位人手太少，少得
一个人要做三个人的工作
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
周末和节假日，都要加班
没有时间，来陪伴你的孤独
没有时间，来陪伴你的埋怨
没有时间，来陪伴你的高血压
你常常埋怨
埋怨，工作又不止你一个
你逢人就说
你养的孩子，总是借口推辞
单位忙忙忙忙忙
单位就只你一个人的单位
单位就只你一个人的父母守着空巢
你无父无母，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母亲，尽量
会抽空来看你
多么希望
常回家看看立成法
让我，忠孝两全
让母亲，没有埋怨
让想吸干我青春的时间
闭嘴
水涨船高
父亲还在地面上
面对父亲的抱怨
我总是竭力反驳，为他打气
我总是毫不客气
使用一个频度很高的词
水涨船高
尖锐而且尖刻
父亲说，那时穷呀，那时的日子
没有现在好过
我说，那时穷呀，但那时也有不穷
那时你穷，说明那时你的能力也不那个
那时你和那时相比
水涨船高，那时你就在低处
到了晚年，到了父亲快要不在地面的时候
在我眼里，父亲还不算年老
父亲说，他已经老了
他要子女们赡养
他倚老卖老
我说，你老个屁，你还未老
你只是在低处过够了苦日子
生活把你折腾老了，老了就是衰老
像你一样的人，领工资的人
还没有退休
比你年长的人，正年富力强
正在位高权重的位置上
做公仆 为人民 呕心沥血
你还不到养老的年龄
水涨船高，把你淘汰到了 底层
父亲不在地面上了
父亲毫不留恋地居住地下去了
早知父亲走得这样早
那时不该对他说
水涨船高的道理
父亲听到这个道理
一定很伤心
小河村有条大河穿过
小河村有条大河穿过
它粗壮的身子像一条大蟒狂奔
左弯右拐吞噬着暴涨的洪水的两岸
它清澈的身子像情人的抚摸
屯积一潭蜿蜒的温柔
轻轻抚摸赤身的童年
它从鱼洞村咆哮走来
大声吼叫，冲走我的一双鞋子的哭嚷
赤脚奔跑寻找
从小桥一路清歌曼语流出
穿过一片菜花地，穿过一片布谷声
穿过一片树林和喜鹊的叫声
穿过 卜家双胞胎放牛的口哨
穿过 黄家早娶媳妇的脚踝
留下了 一河干净的鹅卵石，河沙
穿过的小河村 现已十室九空
面对青杠坡多了起来的坟冢
卜家的双胞胎与他们的同龄
不知去向
大河流经小河村
把寂静，拍响得
哗哗，哗哗……
小路穿过房屋
小路穿过房屋，行人
打开前门，经过屋里的生活
从后门出入
赶集的人也是如此。赶集的人
稀稀疏疏。或者打开后门
通过屋里一个巫婆的念咒
打开前门，关上前门，穿过
一天的光阴和生活
抬水的人，前人后人，中间是
一桶少年时光。小路穿过房屋
一点也不设防。我们在夜晚
睡野外皎皎月色 蛙声 萤火虫
露水，干净地披挂在身上
小路穿过房屋
一颗子弹可以打穿一个国度
一条小路可以穿过一座江山
但没有 战争
在解放村
在解放村吃罢了饭，喝罢了酒
听了苗歌
我们手舞足蹈
脸庞在酒的作用下
微微彤红
三月桃花掩盖着瓦房
我听着一声狗叫
狗也在用苗语
吠叫
早晨起来，我爬到山坡
掩身于李花、桃花、鸟语盛开的山坡
听见鸡啼
听见 雀鸟 布谷鸟叫
心想 它们也在用
苗语 对山坡的
石头、青草
用苗语歌唱
在解放村，一切事物
我都知道
而一切事物
说着热情的苗语
我又不知道
只有父亲守着故乡
现在，只有父亲守着故乡
只有择枝而依的鸟雀
只有千年不变的月光
父亲，你可曾没有想到
飞去的鸟儿，没有飞回鸟窝
让母亲守住的爱情和恩怨
也终于松动了心思
一把大锁，锁住了你的咳嗽
你的一张遗像
悬挂在墙
只留你，一个人看家
看故乡的寂寞
青山做伴，绿水为依
风中，有你对母亲的眷恋和儿女的牵挂
接不走的，是你和永远的故乡
拉二胡的父亲
潜移默化，父亲喜爱的东西
我都模仿，我仿佛是
父亲的一个模子，父亲的影子
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替父亲
继续活着
父亲喜欢的东西，我都
全部学了下来
父亲爱读小说，我读小说
父亲吸烟喝酒，我吸烟喝酒
唯独父亲把沉默的心事
放在长江与黄河
放在明月与炊烟
我学不会。我羡慕
就是不会像父亲一样
拉二胡
父亲拔轴调弦
天和地两根马尾
在琴筒的一截高粱杆上
绷得笔直
一推一拉之间
父亲的民间
酒意和皎洁的月光
就在弦上流淌
鸟鸣
两根马尾
居然能和父亲
幽咽呜咽
我就是学不会
那挂在墙壁上的
诉说了父亲一生幽怨的二胡
把父亲，演奏得十分深透
我居然听不懂
父亲诉说的欢乐和苦愁
都不现实
有些道理，说起来
都很动心，但仔细想起来
都不现实
我总是劝说小妹
年轻的小妹，二十多岁
和她的爱人，感情都很好
外出打工，总是
比翼双飞
留下两个孩子，在家乡读书
没人照顾
两个读书的孩子
叫做留守儿童
早晚在家自做自吃
中午，吃农村营养午餐
孩子的成绩很好
害怕辜负了孩子
我劝说小妹
你们夫妻二人，要留下一个
照顾自己的孩子。另一个
在外打工，持家……
我的建议初听起来，不错
小妹夫妻没有反对，也没有
采纳。道理听起来
都很有理，但仔细想起来
都不现实
他们是要甜蜜，幸福
是要打工挣钱，还是要
完整的家，而空徒四壁？
新开村
沿着一条土路蜿蜒
十年前，路边的两个水塘
蜿蜒进
正在烤水花酒的苗语
那时新开村的新，在我的印象中
新就是干净整洁，新就是纯洁
苗语说得，没在苗村生活过的我
一句也听不懂
后来新开村的变化，对于我
变化就变在文字上，变在图片中
变在视频里
农工党中央投资几百万
打造新开村
新开村评为
贵州省最具魅力民族村寨
37名红军，被苗语掩护
3冢红军坟，在八堡的青山绿水里
熠熠生辉
十年后来到新开村
记忆里的新开村，一点也没有了
眼前的苗寨门，眼前纵横交错的水泥路
眼前的独具特色的苗家小屋
镶嵌在，花香鸟语里
我找不到过去的新开村
新开村，只有一样没有变
那就是苗语，自己和自己
说着苗语，自己和他人
用微笑和深情，说着汉语
在一碗八堡水花酒里
交流的，是人类不存在民族界限的
感情
向山要地
两百多台挖掘机，爬上山去
把天空挖高了，把黑夜
挖成了灯火通明的白昼
那些红色的挖掘机，伸出
红色的舌头
把夜晚还看见的一座山
一夜之间
待山里人醒来，山已被舔不见了
挖掘机从云端里
落到了平原
向山要地，斧头山上造工业园区
机声隆隆
沉寂了几千年的村民
几千年来种荞子
几千年来种洋芋
几千年来种包谷
成熟的庄稼
耗子跪着，也能偷食
一毛不生的荒地
刚刚过去了三年，现在
全部长满了厂房
长满了街道
长满了路灯
村民们在自己家门口
欢声笑语种衣服
种家用电器
种汽车零部件
他们把自己的梦想
种在自己的手上
向山要地
两百多台挖掘机
退出了轰鸣
塔吊林立
街道纵横
村民们的梦，越种越甜
腰包越种越鼓
耗子跪着吃包谷的荒山
成了月亮里的记忆
老头子，我看你来了
天有不测风云哪，老头子
一场狂风，把你刮到了落叶纷飞的病床
居然就不说话了，落叶沿白色的墙壁落下
暴雨倾盆而至
老头子，幸福就这样走了
吹吹打打了几日，我在热闹中
悲痛欲绝。麻木的脸上
挤满了，儿女安慰的皱纹和慈祥
老头子，你被大地给接走了
我也被城市生活，从乡村
接到了城市屋檐下的鸟笼
我在笼子里住不惯，吃不焦，穿不愁
对门的住户，天天相见如陌路
走到广场里，那些一招一式的太极拳
和舞剑，不如我挥舞锄头和镰刀
开心快乐
那些堆牌，和了，推牌
不如我推磨，筛米
喂鸡喂狗
快活
城市我是住不下了，老头子
我还是愿意来到了我们的老窝
八十多岁的老骨头，喜欢在
阳光和风里，在田坎上走走，坐坐
在东家唠唠嗑子，在西家，被留下来
吃吃午饭。时间过得真快
你走了之后
村里的侄儿媳妇
每天都来给我捂脚，一聊就是一大晚上
老头子，你是知道的，现在的日子很好过
一个人在村子里
生病有医保，高龄有补贴
一样一样算下来
一月就有一千多元的费用
我还不想来看看你
我要每天都看见
我们村庄里，孩子读书不要钱
中午在学校里吃不要钱的饭
露出的一张张笑脸
老头子，等我在人间
把福享够了，来看你的时候
把你没看到的这些好日子
一一向你汇报
仰面躺在山上
从公务的繁忙中抽出身来
把世俗抛在喧闹中
来到山上，仰面躺在周末
一绺天空蔚蓝静止不动
白云一丝也没有
太阳的温暖缓缓地移动
松树像无数的金字塔
将绿色，擎举着天空
浅绿色的野毛栗树叶，缓缓地摇曳着
山中的鸟叫
在我脸上晃动
背部紧贴地气
一家三口，仰面躺在山上
呼吸着不花钱购买的空气的新鲜
山风徐徐吹着，暗绿色的化槁树阴里面
不用花钱购买空调
给我一个好身体，给我一日三餐
我情愿在山中，择好天气终老
城市低矮的灯光遮蔽了月光
生命的三分之一已经进入了城市
从宁静进入了喧闹
从黑白分明进入了混淆视听
这些年来，我听不见了田野里的蛙声
听不见了蛙声上面走动的一朵月光
闪烁的萤火虫和露珠
掀开高于车声和灯光的窗户
一轮明月 悬挂在寂静的上空
月光失去了皎洁和纯洁
月光的明亮，被城市低矮的灯光遮蔽
城市低矮的灯光遮蔽了月光
城市昏黄的灯光，城市低矮的路灯
就在我寄居的空中，俯视之下
城市的灯光笼罩着辉煌
笼罩着世俗 势利 唯利是图
笼罩着争斗
城市的灯光就在我的唾沫之下
它照射的反光
遮蔽了月光无忧无虑的朗照
城市的灯光照射着坚硬的水泥街道
照射着匆匆的脚步
照射着食不果腹
匆匆的寻找面包的脚步在低矮的
城市的灯光里
一扇门关着另一扇门
一个孤独关闭着另一个孤独
抬头望月
月亮被城市灯光的抢夺
没有了纯洁 皎洁和明亮
走散
约好一路启程，一路
从春暖花开走到皑皑白雪
周而复始。
约好一路启程
但总有一些美好，走不到终点。
走散了。在不经意间
在回头的时候，在耳闻目染中
不见了花朵的芬芳，不见了香烟的飘散
不见了 声音回响在耳畔
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就在
上个世纪的遥远。
约好了一路走来，被眼睛看不住
像青烟 灰飞烟灭
走散了，找不到
在梦中一一相见
定睛一看，未变容颜。
如一河的水
沿河流动
流着流着，一河的水，只有部分
进入了大海
有的已在途中，走散。
全部走散了，熟悉变成了陌生
歌声飞在云端
时日消逝
伸出手去，手中捧着一掬鸟声
已不是那年的啁啾。
印象记
蒙着一半的辛苦和劳累
为日月请假。用一粒星光
照射痛不欲生
埋头于膝盖。疼痛向下坠落
风坐于空间，大汗淋漓
听见声音，看不见美丽
自己是自己的
朽烂的木头
剥去一层又一层
新鲜的空气夺窗而入
鸟鸣，涨破了天空
蒙着的另一半
见到了幸福和光明
在28号病床
这时候，夕阳西下，窗户上
镀满了金光，窗外的高楼
亮起了人间灯火
又一次雪白的墙，返射了
空远和美好，你痛楚的背后
是透支了的幸福和寂静
你离开了
家庭，事业和形形色色的头衔
耗尽了一生的力
你成了一根朽坏了的钓竿
你不得不静静地躺在
28日来到的28号病床上。人生如此之巧
向生命和生活，鞠躬，屈服
生与死的力，像拔河
昨天和明天，都在今天的绳索上
互相拼力
而绳索的两端
是匆匆流来的水，匆匆流去的桃花
在28号病床上，你的泪水
迷茫了白色的时间
你不得不直起身子
让明天，过上昨天美好的日子
和谐广场上的那些老人
要不了几年，或者十几年，或者
二十几年，或者
三十几年或更多的年
你就会出现在他们的中间
同他们一样，提笼架鸟满公园溜
手中捏着一个铁蛋
竟说鸟事或无关紧要的新闻
同她们一样，扭动弯腰驼背的腰身
双手认真地抓空
你可以想像，他们的睡眠越来越少
忍住关节痛，忍住失去老伴的无泪
走下楼梯时，只有路灯相伴
这就是和谐广场上老人们的和谐
你已经成了他们，或许
还要几年，十几年，二十几年
三十几年或更多的年
扭动总是好的，可以多看几年的世道和风景
你会觉得他们其实就是小孩
只是比小孩稳重，老沉，持重
不到处乱窜
他们玩得比孩子还认真
这些老人你可以想像
他们当过乡长，局长，县长，厅长
他们现在什么也不是
他们现在是晚年
老有所乐，或者
日子不得不继续
而比他们过去的历史还年轻的
小他们几年，十几年，二十几年，三十几年的
身份，现在忙碌得，无暇，来到
和谐广场上，像他们有这样美好的悠闲
想到这些，每天早晨，我总到和谐广场
过他们已碎的辉煌，我忽然觉得
人的一生也没什么念想，只过好这一片刻
故乡还有亲人
故乡的亲人越走越空
带着阳光下刚刚出芽的玉米的露水
月亮里的蛙声
有的去了四川，有的去了海南
有的去了浙江，有的去了河北
故乡的亲人走得一个也不剩了
就像白杨树上空空的鸟巢
但我要说，故乡还有亲人
每年的清明，我们都要从四面八方
回故乡一次
在河水的左边，黄昏的右边
一个叫做青杠坡的坟山上
一个个血缘相依的坟墓
一个又一个紧挨在一起
父亲睡在这里，把唱给我们听过的孝歌
唱给睡在他右边的祖父
唱给睡在他左边的叔父
唱给睡在他下边的始祖
父亲的歌，和下边的河水的铮宗声
日夜恒鸣
故乡还有亲人，这剪不断的魂灵
依然在酣睡
灵魂簇拥着灵魂
青草簇拥着青草
每年清明节，我都要回到这里
拜祭深睡不醒的父亲
和他们血缘有着千丝万缕的祖宗
看烧尽的纸钱，在风中飞成黑蝴蝶
好像有谁，在我的身后
呷了一口烧酒，叫了我的一声小名
我回过头去，看见
白云悠悠，远山青青
我爱过了，但我没有得到爱情
我小心翼翼，我深情经营
我白天黑夜，都在经营着我的爱情
我远离花前月下
我远离融融细语
我小心退到宁静
坚守和经营，我小小的爱
抚慰着自己，曾经受伤过的心灵
我爱过了，但我爱过的人
没有给我幸福
他们把我的爱，轻轻丟在
时间里，角落里，灰尘里
他们在我的伤口里
撒一小点盐
让我痛，让我明白
我的付出
不仅伤害了青春，还辜负了
真诚和执着
小狗
小狗横穿马路，慢慢悠悠
悠闲自在，它是从马路的左边
左边隐藏的阳光散步到右边的花草
它不设防，一辆为了赶路的
小车，风驰电掣
突然遭遇了小狗，突然
来不及细想
是小狗的生命重要，还是事情
重要。小车从横穿马路的小狗身上
身上漂亮的毛色，身上的生命，身上的父母
身上的关怀
疾驰碾过
“糟了。”坐在副驾驶座上
忙着赶路的人，对司机说
我从后车座的车窗里，回头看见
村庄逐渐小去，一只大狗
用狗爪，像用手一样
抚摸小狗，大狗的抚摸姿势
让人感到了孤独，无助
小车快速离去，我不知道
小狗和即将来临的月亮和蛙声
是否看见和听见
【编辑：吴茹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