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子海并不认识什么狗子。
那天子海满耳朵都是雨水声,在天桥下面的一段人群潮涌的地方来回踱步,无所事事。他没有打伞,整个人和那场夏日里无厘头的暴雨水乳交融在了一起。一头的大汗淋漓和咳嗽不出的酸雨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来回漫步着,让他和世界隔着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像永远被隔在一辆从身边溅水而过的公交车玻璃外的一个浪人。他觉得自己像浪人。当很多人都在朝他看时,他才明白自己和那些灌满听力的雨水般的泛滥浮想都是多余的……
雨水来势汹汹,跌打着他在这座终年阴晴圆缺毫无定数的城市里那些单薄的北漂岁月。已经回忆不起自己来这城里有多少个不眠夜了。还是在旻天的时候,他像一架断翅的纸飞机从西南的小乡镇迷迷糊糊往这边塞外的北川箭一般地穿梭而来。身后没有留下一丝辙迹。那些划过别人睡梦里的彩虹式的辗转,被他心情的天宇浸泡成一潭死水。他还来不及回头往来时的路眺望而去,纸飞机断翅后雨水般的蜇痛开始席卷向这边他跌足在的邓庄里,将他快马加鞭地策驱到那些纷纷扰扰的琐事之间,成为一个个浑浊泥淖的水凼凼……
天桥下面那段濡湿的旅行,没能将他困兽在雨水的包围里,一些散逸的泛滥思绪依旧恶作剧般地朝他身体内那座脆弱的天桥奔驰而来。他心潮澎湃的时候,想起来一个人……
这个人自称是狗子。
狗子应该算是那个人的小名吧。子海宁愿相信他叫阿狗或者狗兄,也不愿意一个人还真能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比作狗子。
但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他也没准备去证实什么。
初来乍到,子海在邓庄那条一通到底的街道上来回孤魂野鬼般地蹿游着。这些景致就像地上的尘灰,街道就那么点大,还不够它伸一伸酸疼的臂膀就可以抵触到那边邓庄外瘦骨嶙峋的山壑了……
这么小的地方,不过也就只能容纳下那么丁点村庄里居住的北方人。这些来这邓庄里居住的也不全是北方人,从一个四川人此刻看向那边加拿大来的旅客表情肌里潜伏的步伐,就可以窥察几分。这个四川人,是子海租房房东四合院里的另一个租客。
那天,子海刚好从那条一览无遗的街道上例行公务般地蹿游结束回到院子里来。天空猛地一个惊雷霹雳下来,他比闪电还快地奔向平房里去,站在门沿边哆嗦着看即将来临的这场暴雨骤风。
不瞒你说,子海记忆中西南里类似的风雨雷电常在消逝而去的那些生活场景里绵延不绝地幻演着,只是他对于北方此时此景还有些震慑于它的犀利和刚猛。当那阵卷地三尺的风幕咆哮过已经被雨脚湿润了的路道时,一股暑热还依旧让人不寒而栗。有种站在抢救大火的赈灾现场的感觉……
西门那边也和子海一样站在门口的四川人开口赞美诗般地吟哦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哪里是什么山雨,子海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四川人看来又在想家了。
二
这个四川人第一次走进他的视线并不是因为这场雨水。而是因为发生在这个雨夜黎明前,四川人和那个在服装店里买衣服的女孩发生性关系的那些声响,让他觉得身不由己。
那是一大清早了,房东家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她爷爷三轮车的带领下开始一如往昔地在和奶奶吆喝了几声再见之后往那边巷子口里出发了……
房东家里养了条乖张刁蛮的大狼狗,这家伙一见子海就会激情高涨,那个目中无人的狂吠劲真让人感动,有种恨不得将他撕成肉片的意思。当这狼狗独一无二的狂吠声又开始嘶吼功般地往院子这边原本还宁静幽寂的清晨喧嚣而来时,子海噩梦般地从硬板床上醒来,然后,听到隔壁传来声响。
先是女孩咕噜了几声,床板有些声响。子海确定是床板的关节出了问题,他的硬板床只需你一个深呼吸,也会叽咕叫上一声,他常常是为不影响隔壁四川人的二人世界,将自己习惯性地弄得大气不敢出。最后,憋得老厉害之际,他只能捂住鼻孔往被窝里轻悄悄地呼吸……
子海听到女孩像是在挑逗四川人,这种情愫是他可以理解的,四川人看上去比子海来得高大健硕许多,以他个人经验看,他也就二十八九的样子,这个年龄段都喜欢来点逸闻趣事,是在正常不过的。不过,一大清早让他身体内激荡起那些冲动,一种类似下水道般的流水声正从他飘渺的身体内无法预知的结构里哗啦啦地穿梭而过。子海警觉地控制住自己往这些念头遐想。
这个混球,他在心里骂,然后听到四川人开始加大床的嚎叫。这两家伙全不顾他的感受,满世界里摇晃,要是他能变成摇钱树,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灿烂景象来。这是四川人第一次走进子海烦恼的心天地里……
那也是他第一次搬家到邓庄里,不务正业地准备写点东西。然后就碰到那场黄昏时分沙场秋点兵般气势轩昂的暴雨,中间就是他漫无目的地在那光秃秃的街道上漫游一个中午的干燥细节。
又到了晚上,子海倒是觉得真有必要写点什么。
不过,早先那些西南世界里干燥的灵感困窘和邓庄这些风暴来袭时猝不及防的恫吓都在左右着他。他不过是准备来这放一个长假,写东西或许只是种放假方式。
但现在子海明显感到自己无法放松下来,满脑子的雨水在往外漏。
这是怎么回事,因为三个小时没写出一句话,子海坐在长凳子上炯炯有神地发呆……
真难受,他狠狠的抽起烟来,释放出烟雾缭绕的叹息。而这时门外院子里那个清晨见过的老人开始走到那棵桃树下面,像在往树上寻觅桃花。他孙女骨碌从那边萦绕着电视机内跌宕起伏剧情的屋子里奔跑出来,手里紧握着一架纸飞机。
“爷爷,这飞机你说能飞多高?”小女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