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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的故事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刘太义    阅读次数:2689    发布时间:2025-10-31

三间堂屋面南背北,五间厢房坐东朝西,外加一道院墙和一个供进出的大门,这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北方农家小院。放眼整个院子,无非就是被烟熏黑的门楣,被风吹旧的窗格,被时光熬老了的院墙,以及被牲畜磨滑了的石槽。顺着院子的西墙根,依次是鸡窝、狗窝、羊圈、猪圈、牛棚和一些枣树、臭椿、石榴树、梧桐树、榆树。

庭院就是一个口袋,大门是袋子口,大门开,进来的是乾坤轮转,日月更替;大门闭,隔开的是严寒酷暑,人间百味。这里所有的故事,都被祖母镌刻在一道一道深深的皱纹里,庭院和祖母的容颜虽然被时光一年又一年地修改,但落在院子里的月光依然是最洁净的,祖母的身影依然是忙碌的。院子庇护着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时常吹过院子的风,已经不是流浪的帮凶,而成了一种人间烟火的佐证。

很久之前,祖母同随着一场漫无目的风从远方流浪而来,她曾经的过往,漂泊不定,路远且艰。当她融入这个小院的一刹那,她再也不愿与风同行。是一双温暖的手留住了她,是门口的老槐树留住了她,是一个叫做“家”的庭院留住了她。此后,她原谅了那些不该原谅的,宽恕了那些不该宽恕的,庭院每装进的每一点阳光雨露,都能抚平祖母的一道苦难和悲伤。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院子里那棵上了年纪的老榆树,它身上的皱纹,就是在祖母脸上呆烦了跑过去的。那些皱纹里隐藏着多少故事?我不知道,古老的院落和苍老的祖母陪伴着我长大,直至后来,祖母离开了我,我也离开了庭院。

童年时候的我,常常抬头看着老槐树枝上的那个鸟窝,那里有一对长尾巴鸟和它的几个孩子,我常用一个很长的木杆去捅那鸟窝,企图把那几只还不会飞的雏鸟捅下来玩,祖母看到会赶紧阻止我。她说,如果鸟儿失去了孩子,就像母亲失去了我,大鸟们会伤心的。以后我再也不捅鸟窝了。鸟窝托着鸟的孩子,老槐树托着鸟窝,也像母亲托着它的孩子,而在我童年的眼睛里,庭院托着祖母,我和那些各自安好的鸡狗猫鸭,则是真真切切地被祖母托在她手心里的孩子。

几十年后,我依然能在梦境里清晰地看到庭院的样子,依然能看到祖母头挽疙瘩髻,黑布大襟褂,黑绒缀花帽,干净利落地挪动着小脚在院子里侍弄她的鸡狗猫鸭的样子。她摇动纺车,手里牵出神奇的丝丝银线,让我觉得祖母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之后,我所谓追求的诗和远方不知有过多少迷途,但我总能依旧清晰地找到回家的路,因为那里有我曾经的祖母。

祖母爱惜院子里的每一条生命,甚至包括一棵墙头草。她给她精心喂养的鸡都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那只张扬而帅气,披着一件火红大氅的大公鸡叫“赛罗成”,那只漂亮而丰满的母鸡叫“贵妃”,依次还有小翠”、“雪鸽”、“枣花”、“黑妮儿”……就连那只大黄狗,也叫“虎子”。它们都是家中的一员,鸡狗猫鸭各司其职,祖母是它们的王。祖母尽心尽力地守护着她这一方疆土,从来没有懈怠过。就连那些墙角下叽叽复叽叽的夜虫,也总好算是祖母养在这个院子里的家虫。

即使那些不会动的锄镰䦆锨们也被祖母挨个擦得铮亮,井然有序地依在墙根。在祖母看来,它们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们同样是为这个家出力的功臣,它们也知道疼痛和悲伤。她不会让它们劳累了一天还灰头土脸地窝着,她会拿着一把缺了口的镰刀,心疼地用手摩挲着,她知道,白天由于我姑姑割麦子不小心把它磕在了一块石头上。“得多疼啊!”祖母心里默默地想。

我和这群鸡狗猫鸭厮混在这个院落里,跟它们称兄道弟。有时候看着正在反刍的老牛,像是有滋有味地咀嚼一篇情景交融的散文。院子西南角的猪圈里,老母猪时常沉浸在梦中,偶尔哼哼两声。

一座上了年纪的庭院,陪着上了年纪的祖母一年年老去,而老院子里的鸡狗猫鸭陪伴着我一天天地成长。

父母要谋生养家,少得空闲照顾我。在我的记忆深处,随着我家灶屋上袅袅炊烟一同升起的,往往是祖母呼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这个声音代替了我的母亲的呼唤,经常响彻在我长大以后的梦里。

我那个年龄,还没有心思细想,祖母她为何对每一条生命都有着悲悯的菩萨心肠。我只知道穿着开裆裤,像一只破坏一切秩序的“二哈”,刚蹒跚着脚步驱散了公鸡“赛罗成”和母鸡们的蝇营狗苟,又来到槽边拽住老牛的尾巴薅它的毛,之后抱着大黄狗“虎子”满地打滚儿。

祖母这时颠着小脚跑过来,对着土垃鬼儿似的我大声嚷嚷:“早晨刚换的新棉袄,哎吆,你这梭唧(好动)孩子吆!”拽起我的胳膊,在屁股上打两下,却一点儿也不疼。祖母一双瘦长的手皮包着骨,指关节宽大,手背上青筋,蛇一样缠附在松弛的皮肤里。用手捏一下,褶皱像村北关坑的水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

祖母时常在夜里安抚下她的鸡狗猫鸭,院子里的一切都拾掇停当后,才最后一个走进灯光昏暗的屋里,这时,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早已鼾声震天。我透过窗口,看到她挪动着小脚,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可这怎能瞒得过她的眼睛!她会揽我在怀,轻轻拍打着我,翕动着干瘪的嘴唇,有一搭无一搭地,讲起那个讲了一千遍的故事。

小英子四岁没了爹,六岁没了娘。从严格意义上说,英子的爹并没有死,只是在英子四岁的时候,爹就抛妻别子,一走了之,从此杳无音信。爹那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武把式”,在乡里靠给人“护镖”为生,日子倒也过得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爹毅然决然地抛下家人于不顾去闯关东。爹走后,日子过得艰难起来,娘天天拉着兄妹俩的手去村北盼夫归家,望眼欲穿。日复一日,回回盼来的只是天上的几朵白云。娘悲恨交加,不久疾病缠身,终于在两年后撒手人寰,临死拉着兄妹俩的手死不瞑目。娘去世后,哥哥靠打长工仅能养活自己,英子只好被寄养在一个远亲表嫂家。

寄人篱下的英子,从小吃尽了人间苦,受尽人间累,破衣烂衫,食不果腹。睡在潮湿阴暗的柴房里,冬不挡寒夏不避暑,整天看着人家的冷脸度日。漫长寒冷的冬夜,英子躺在又硬又冷的柴草上,望着窗外眨着冷眼的星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雪天里,哥哥背着省下来的几个窝窝头,来看他那百里之外可怜的妹妹。妹妹黑瘦的小脸蛋儿都起了冻疮,小手肿得馒头似的化了脓。英子捧着干硬的窝窝头,大口小口的往嘴里塞,哥哥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英子啃一口窝窝头掉两行眼泪,啃一口,掉两行泪。就着窝窝头,把人间五味缺甜的滋味都咽进了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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